清廷不复,不乏遗老仍享着黄昏的余晖,怡郡王便是其中之一。他的福晋办寿宴,偌大的府邸上宾客如云,灯火通明下,有穿长袍马褂的,亦有西装革履的,交织成了一场新旧时代交融的梦幻般的迷梦。
老福晋爱听戏,今日戏班子就请了两个,台上咿咿呀呀不绝,好不热闹。
许明意鲜少参与这样的盛会,满目奢华里,人人都顶着笑,寒暄着,或高谈阔论,或大谈西洋时新事,有的许明意能听懂,有的他听不明白,他们之间仿佛隔了鸿沟天堑。许明意是跟着张靖遥来的,张靖遥颇有才名,是正儿八经的官身,认识他的人颇多。
许明意看着侃侃而谈的张靖遥,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。
期间他们碰上张靖遥的好友,对方还是头一回见许明意,玩笑道:“弟妹和靖遥倒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,此前靖遥还说什么无意成家,分明是缘分未至,瞧瞧,这缘分到了,不就巴巴成亲了?”
许明意愣了愣,下意识地抬起头,看着张靖遥,张靖遥在人前做足了面子,拍了拍许明意的手,微笑道:“岸之说笑了。”
一旁的人也笑道:“我平日读靖遥的文章,期间多缠绵悱恻,我们问他写给谁的,还不肯说,一直藏着。”
张靖遥道:“我家夫人面皮薄,诸位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。”
“哈哈,”那几人都笑了开去。
许明意恍了恍神,刹那间,好似他和张靖遥之间有多情深义重,鹣鲽情深,可走到无人处,张靖遥便拂落了许明意的手,神色冷淡,他心头一凉,顿时又清醒过来。
张靖遥淡声道:“这儿是在外头,人多眼杂,你老老实实的,别丢了张家的脸。”
许明意抿了抿嘴唇,低声道:“我明白。”
民国了,男女大防自是不比前朝,怡郡王府上仍是沿袭旧习,分了男宾女客,跟着府中的下人坐在一众女客里的许明意越发如坐针毡。许明意面容虽不显男相,可他个子高,一走来,便吸引了在座贵妇人的目光。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让许明意不知如何自处,愈发觉得难以喘息。
他本是不想来的,可张夫人这两日得了风寒,身子不爽利,不能失礼,便让张靖遥带着许明意一起来了。来前,张夫人还仔细地叮嘱许明意,少开口,少说话,若不知说什么,笑便是,不必去搭话应酬。
许明意此前也跟着张夫人参加过几场这样的宴席,毕竟他是张家的大少奶奶,若是一味闭门不出,只怕要受人非议,还道张家娶的这个大少奶奶,是不是上不了台面。可独自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下还是头一遭,所幸他面生,认得他的人不多,倒也没什么人和他搭话。
今日请的是北平名声颇响的戏班子,胡琴小鼓奏得响,浓妆的伶人在台上唱着戏,不时引起叫好声。许明意不看戏,也不懂戏,他脑子里一根弦紧绷着,戏台上唱了什么,那是半点也不曾入耳,依稀只见几张勾了油彩的脸。
冷不丁的,一个名字入耳,他心头跳了跳,抬起头看向了戏台。
付邻春,付老板。
台上唱的是一出《天女散花》,天女甩着手中的软绸,步步生莲,自有一番端庄婉约,教人只可远观而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,好似当真是那天上天女来人间一会。许明意看着戏台上那道身影,心想,原来这就是付邻春——张靖遥念念不忘的人。
突然,许明意对上了台上人的目光,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,波光流转间,又带着几分戏中天女的慈悲。
台下喝彩声如雷。
许明意垂下眼睛,目光落在自己自己裙面的绣花上,不知怎的,突然就有些喘不过气,再坐不住悄然离席而去。
郡王府的院子修得大,假山流水,花木扶疏,盛夏里蝉鸣蛙叫声更添雅趣。
许明意走了出来,教夜风一吹,整个人都似清醒了一般。他想起自己的落荒而逃,不由得苦笑,难怪素来不爱应酬的张靖遥听闻是来怡郡王府上就来了,即便身边要带上他。
他想,他逃什么呢?他逃得了吗?
许明意不愿再多想,这本就是一桩交易,局中人个个身不由己。
他在一个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,思忖着许是该到了宴席将散的时候,便起身往回走了,没承想,朱红长廊下,竟瞧见了两道身影,当中一人熟悉至极。
正是张靖遥。
另一人妆还未卸,借着月光,许明意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,是付邻春。
他下意识地止住脚步,看着二人相对而立,好似在说着什么,只是隔得远,许明意听不清。
突然,有脚步声传来,他吓了一跳,还未反应过来时身旁伸出了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臂,将他拽入了假山里。
几个郡王府中的下人说笑着走了过去。
许明意心跳如擂鼓,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跟他进来的人,背着光,他瞧不清模样,可却反射性地抬脚踢了出去。对方抽了口气,将他抵在石壁上,说:“原来脚大的女人,劲儿也挺大的。”
声音吊儿郎当